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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:春心莫共花爭發(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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攬勝宮,望月臺內。

榮貴妃屏退眾人,入了望月臺,無聲無息坐到一側,兩人相對而坐,許久不語。

榮貴妃原名慕容綺,乃慕容氏之嫡女,泰寧帝的原配。榮貴妃已四十多歲的人,因保養得當的緣故,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。實然,她本就長得十分美艷,那雙微微翹起的桃花眸,總是有一種欲說還休的風情。櫻桃般的小口,似乎總是帶著幾分淺淺笑意。明明該是個討喜的女子,可惜一輩子沒得了夫君歡心。

誠王登基後,身為原配的誠王妃本該登頂後位,可慕容綺不過得了貴妃之位,賜“榮”字,後宮無主,榮貴妃雖是最尊貴的女子,可這般的從明媒正娶的妻子,莫名其妙的成了妾室。慕容氏當初也是跟隨□□打了天下,才有今日,歷經三代已算是新貴之首,可素日裏還一副比擬士族的做派,也著實讓人看不上,如今慕容氏的女兒又出了這等的事,自然也難免被人奚落。

明熙收回了眼眸,望向榮貴妃:“不知何等大事,讓榮貴妃沒去整治後宮的狐媚子,巴巴來堵我的去路?”

榮貴妃受嘲諷,臉色更加難看,可因有事相詢,也不能翻臉,幹巴巴地開口:“陛下如何了?”

明熙驚奇道:“貴妃日日住在宮中,我月餘才入宮一次,難道您不該比我知道的清楚嗎?”

榮貴妃怒然起身,咬牙喝道:“陛下已閉宮月餘,早已不許任何人探望,前些時日甚至還曾派人搜宮!如今太極殿內,連只田鼠都進不去,你倒是大搖大擺地進去了!”

明熙挑眉一笑:“原來貴妃和陛下吵不成了,特意堵在此處嗎?搜宮之事,與我何幹?陛下的病情,自有太醫院診治,我又不會斷脈。”

榮貴妃譏諷道:“賀女郎,你如今能大搖大擺地坐在此處,同本宮平起平坐,連行禮都不用,還不是因為陛下寵你!若陛下病重,第一個要小心的不是本宮。”

“什麽賀氏嫡長女,賀家如今還算得了什麽?不過是嚇唬不知情的人,本宮可是聽說你在賀家也是一點都不受寵,賀東青對你不聞不問,那賀李氏也不過是你的繼母,除了陛下的寵愛,你還有什麽指望!”

明熙冷笑:“貴妃若關心陛下病情,去看就是,何必在此氣急敗壞擠對我?貴妃手掌整個後宮近三年,想入太極殿會沒有辦法嗎?”

榮貴妃挑眉冷哼:“呵……若他真有好歹,難道本宮給他陪葬不成?!”

明熙輕笑了起來:“榮貴妃想多了,陪葬這種事,自來都是些無權無勢的小嬪妃或是正宮的皇後娘娘。你慕容家堪稱當世大家,怎會讓本家的嫡女為誰陪葬?貴妃就是貴妃,想和陛下葬在一起,還要看看陛下願意與否。聽聞你與陛下自來兩看生厭,葬在一起可能不大。”

榮貴妃倒也不惱恨了,狐疑看地向明熙,輕聲道:“陛下當真病重了?”

明熙歪著頭與榮貴妃對視:“陛下的脈案,豈是誰都能翻閱的?不過在我看來,他只是看起來精神不太好,貴妃若真擔心,自去看看。”

榮貴妃挑眉冷哼:“呵,自作聰明!”

明熙側了側眼眸,不再看榮貴妃:“宮門要下匙了,我想自己待一會兒。”

榮貴妃甩了個冷臉,又氣又惱,冷笑連連:“你以為你靠上了太子這棵大樹,本宮就沒有辦法了嗎?呵,不說太子今後際遇如何,本宮可是聽人說,太子自小與你就兩看生厭,說不得他以為你是陛下的眼線呢。當年你母親嫁入賀氏可時謂十裏紅妝,你那繼母只怕也恨不得你死在外面!”

明熙瞥了眼榮貴妃,輕聲道:“貴妃如此惡形惡狀,倒落了下乘。將來我會如何,我自是不知,但至少現在,我還不是貴妃能拿來出氣的人。貴妃恨我厭我,可也無可奈何,誰讓陛下愛屋及烏呢?”

“什麽愛屋及烏!你是誰的屋!赫連誠嵐那個陰魂不散的死鬼嗎?!”榮貴妃雙目赤紅,言語間已有些歇斯底裏,“他就是個沒心沒肺的人!何來愛屋及烏!”

明熙側目道:“你是陛下的妻子,你們該是最親近的人。兩人相伴二十多載,到了這個歲數,還爭來鬥去,又是為了什麽?陛下對你已夠忍讓了,他雖是不曾給你後位,為了彌補,也算待你極好了。”

榮貴妃臉色十分難看,咬牙道:“後位本是本宮該得的,他為何不給本宮!誰要他的假仁假義的彌補!本宮和他的事,豈是你們這些人能明白的!總有一日,他會後悔……賀明熙,你也好自為之,不是每個人都會一直走運!”

明熙見榮貴妃朝外走,倒也不曾阻止,輕聲道:“小時候,宮人為了不讓我朝偏僻的地方跑,常拿冷宮恐嚇。原本我以為先帝很喜歡惠宣皇後……皇後入了冷宮後,我總覺得她很快便會回來,不敢去冷宮看她。一天後,惠宣皇後暴斃冷宮,令我後悔至今。”

“收起你幼稚至極的想法!”榮貴妃驟然回眸,暴怒道,“本宮從來不做後悔的事!實話同你說,他死上一百次,也解不了本宮心中的恨!”

明熙道:“貴妃要記得今日所說。”

榮貴妃怒極反笑:“少拿這些莫須有的東西威脅本宮,只要慕容氏還在一日,他即便恨得咬牙切齒,還是都拿本宮一點辦法都沒有!”

明熙挑眉:“那若陛下不曾恨你呢?”

榮貴妃回眸看了眼明熙,很是輕蔑的笑一聲,挺直了腰身,慢慢走出了望月臺……

深秋的闌珊居,移植了滿院子的菊花,各種各色,繁茂又熱鬧。一年四季,闌珊居東苑從未失過顏色,最冷的冬日,還有成片成片的萬年青與各色寒梅。

石桌旁,兩個人,一壺清茶,一盤殘棋。

高鉞放下了一枚黑棋,抿唇道:“勝負已定。”

兩年多來,除了賀明熙,皇甫策已許久不曾與熟人對弈過了。高鉞也是皇甫策的伴讀之一,但因入宮較晚,歷來與皇甫策不是很親近,但多少都有相伴長大的情分在,比起別人來自然也多了幾分親近。

今日皇甫策的心情不錯,暖暖的笑意,掛在唇角:“往日裏閑暇時間多,便左手和右手對弈。你常要忙軍務,哪裏來得閑工夫,輸上一子半子,在所難免。”

高氏如今算得上大雍大族,雖非士族,跟隨□□打了江山的功臣中,唯一能與慕容氏齊肩的新貴了。因士族的食古不化,先帝尤為優待大雍功臣,皇子的伴讀很少有世家子,也許是士族子弟本就很少願意入宮伴讀,皇子們的伴讀,幾乎都是大雍的功臣子弟。

皇甫策乃先帝長子,高鉞比皇甫策還大三歲,自然只能做皇甫策的伴讀。兩人但因性格迥然,一個淡然,一個冷漠,雖一起讀書,但也倒顯不出多好來。別的伴讀對自己的皇子言聽計從,多有符合,或自然而然地站了隊,比如韓耀那般的是最常見的。唯有高鉞讀書習武,很少與皇甫策或別的皇子私下往來,甚至除了讀書習武時,從不與其多說話。

韓耀雖也是寒門之子,但早慧善言,自小與皇甫策形影不離,感情頗篤,雖是性格各異,但平日三人倒也算融洽。

高鉞垂眸:“天分所限,殿下不必為我找借口,我心中有數。”

先帝共有四子,不算八歲夭折了三皇子,一個十四歲病死,一個是十三歲時墜馬而亡,兩位皇子意外早亡,都是在皇甫策被立為太子後。雖說謝貴妃母子十幾年如一日不爭不搶,可若說此事與太子一點關系都沒有,也沒人相信,可當皇子就剩下太子一人時,本欲靠過來的高鉞,反而更是不親近皇甫策,幾乎已到不了不再來往的地步了,反而是皇甫策對他處處籠絡,時時謙讓。

“你自來不喜這些紙上談兵,如今耐著性子手談一局,倒讓孤受寵若驚了。”皇甫策端起茶盞,輕聲開解,擡手間無意中露出胳膊上一道猙獰的傷痕。

兩人對弈時,高鉞便看見他兩個手腕上十分對稱的傷痕,此時不禁道:“腕上的傷是怎麽來的?”

皇甫策的笑意凝固在嘴角,放下了茶盞,遮蓋住了手腕:“當日東宮起火,人雖是跑了出來,難免傷了幾處,倒也無甚。”

高鉞垂著眼眸:“燒傷不會留下這般的疤,莫不是賀明熙為難你了?”

皇甫策雖自詡心思剔透,可往日裏也極少能看出高鉞想些什麽或是想做些什麽。太過冷漠,又十分的自視甚高,似乎這世間的一切,都入不了他的眼一般。這樣的人,放在何處,也很難得別人的信任和親近。可難得的是他當初得先帝寵愛,後來又得了陛下的青眼,倒也官途順暢。

皇甫策垂了垂眼眸,雖知道高鉞誤會了,可也不說破:“你何時知道,孤在此處的?”

高鉞見皇甫策不否認,只當與明熙脫不了關系,聲音緩和了一些:“如今朝中都傳遍了,我不想知道也難,殿下好生待在此地也好,想來不久,便能得償所願了……”

皇甫策笑了笑,對高鉞突然的示好,有些訝然:“陛下哪裏都好,只是不夠狠心,若但凡學到父皇三分,朝中大臣也不會終日惶惶了。”

高鉞望向花圃,不置可否:“先帝有先帝的好,陛下有陛下的可取之處。寬仁非錯,若他真如先帝一般,想來殿下也沒有機會在此下棋了。”

皇甫策笑容凝固在嘴角,漆黑的眼眸蒙上了霧霭,沈吟道:“如此說來,孤還要謝皇叔不殺之恩了?”

高鉞側目,正色道:“先帝駕崩前,身體並無不適,驟然病逝,所有人都措手不及。沒有陛下出手,那些虎視眈眈又羽翼豐滿的王爺,哪個不曾想從殿下這裏分一杯羹?有了陛下才有今日的殿下,若換成剩下的三位王爺,只怕不管如何爭搶,第一個要除去的就是殿下。”

皇甫策瞬時冷了臉:“若當真勤王救駕,莫不是孤還能虧待了這些人不成!”

高鉞輕聲道:“陛下用最少的血,換了朝廷的平安交接,與大雍三年的太平,以殿下當時的年歲,不見得比陛下做得好多少。”

這些雖是事實,可也不該當著受害人的面,明明白白地說出來。韓耀與太子的心腹謀臣們,也不見得不明白,可這般的直白,當真半分情面都沒有留下。

皇甫策雖在朝臣面前,極少發怒,但此時面有慍怒:“你倒是你家陛下的好臣子,父皇對高氏與你也算隆恩,若非你父親心性不堅,臨陣猶豫不定,率先規勸孤開城門,陛下又怎會如此輕巧的得到一切!”

“帝京總共不過十五萬人,三萬禦林軍、兩萬禁軍之外,餘下十萬的安定護衛軍都在你高氏之手!父皇如何能想到,駕崩之後,第一個倒戈的便是往日最忠心最受寵的高家人!”

高鉞抿了抿唇:“自□□初始,高家跟隨左右,能有今日,依仗的是聖恩。只因忠心大雍皇室,才不願攙在其中,歷朝歷代最大的忌諱是皇族內亂。”

“當初我父親開始不肯承認陛下的身份,何嘗不是對殿下的維護?陛下不曾對那些支持殿下的人斬草除根,臣與父親能篤定,陛下若一直無嗣,斷不會傷害殿下,這才不得不妥協。”

皇甫策側目:“不肯承認陛下身份,何嘗不是為了拿到更好的籌碼呢?高校尉一家,倒是算無遺漏。”

高鉞抿唇道:“那是我父親與陛下之間的事,殿下也無甚好指責的。可我雖想到了一切,卻怎麽也不曾想到,是明熙將你藏了起來。她自小脾氣不好,想必殿下在此處也沒少受委屈。”

皇甫策蹙眉,看向別處:“成王敗寇,不管這幾年孤身在何處,都不會好過。陛下正值盛年,誰能想生死不明的太子還會有機會翻身?你今日來,是為了提醒孤,當年陛下的饒命之恩嗎?”

高鉞搖頭:“近三年的時間,人情冷暖,殿下該是嘗到了不少。如今再回頭想一想,當初殿下落難時,曾有多少人能伸手拉上一把,可瞻前顧後,不曾出手。賀明熙一介女流,許是目光短淺,許是私心甚重,手段稍有不妥,但總算救殿下於危難。末將只求殿下一飛沖天之日,莫要讓那些誤會與齷齪耿在懷中。”

“呵,誤會,齷齪?……高將軍果然是久居高位,避重就輕的手段,可謂爐火純青。”皇甫策側目與高鉞對視,端起茶盞,不喝,輕聲道:“高將軍的意思,孤懂。賀明熙的生母對你們母子有恩,但你這些年對她的維護也是夠了。”

皇甫策見高鉞沈默不語,不禁輕笑了一聲,低聲道:“一輩子那麽長,你能照顧一個蠻橫跋扈的人,多久?十年?二十年?許多事也非表面上看起來那麽輕松簡單,若無事,你請回吧。”

高鉞將皇甫策眸中的冷光看了分明,一顆心沈到谷底:“殿下……末將告辭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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